在風裡,說喜歡妳!
By 穹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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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雖然好像恢復得很快,不過其實我還是虛弱得很。

     那一陣子,除了吃飯、洗澡之外,我幾乎都沒出過房門。

     『你是被鬼打到嗎?虛成這樣。』貓咪說。

    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,因為這是我二十幾年來,

     病得最嚴重的一次。

     所以我翹了一個星期的課,每天在家靜養。

     但是說是靜養,其實我只是在家鬼混而已。

     我睡到中午才起來,貓咪負責買午餐。

     晚餐則是嘉芳下課之後買回來。

     我幾乎快要忘記了地面是什麼樣子。

     有時候我在樓上看書,嘉芳會在做好點心之後,

     打個電話或傳個訊息給我。

     『幹嘛關機呀?害我打半天!下來吃綠豆湯啦!』

     第一次接到這樣的訊息時我很納悶,

     後來傳來的更多也更怪:

     『熱騰騰的湯圓正在通緝你的嘴,自首吧,孩子。』

     『我的蕃薯粥正在期待和你的舌頭纏綿,你快帶它下來。』

     …

     千奇百怪,什麼都有。


     然而,雖然相處時間很多,

     我們卻始終都沒有提起過那一晚發生的事情。

     我很想問她,這樣為我付出有什麼價值。

     不過我想假若我們角色對換,

     她問我這樣的問題時,我也同樣答不出來。

     所以我問我自己,我該怎麼辦?

     或者說,我該怎麼回報她為我這樣的付出。

     想了一個星期之後,

     答案是,沒有答案。

     她只是每天陪著我,在我病情好一點之後,

     我們去了台中美術館,

     三更半夜地,在美術館外面的小徑和雕塑群中散步。

     身體更好一點之後,我們跑得更遠。

     小凌風載著我跟嘉芳,遠征了大雪山森林遊樂區。


     但是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有忘記過。

     相同的問題我去問貓咪,貓咪說:

     『你會這樣想那表示你不夠愛她。』

     我問他為什麼。

     貓咪說:

     『如果你是愛她的,你就不會想要回報她。』

     『兩個人在一起,為對方做很多事情,是不需要回報的。』

     『一杯茶、一句話都可以是很好的回報,那都是在無意間的。』

     或許是吧,但是,我還是不能清楚。

     用性命去付出的真心,真的能與一杯茶、一句話等值嗎?

    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。

     而我,是連看法都沒有的那種蠢蛋。

     貓咪似乎對解釋這種事情沒什麼耐心。

     他為我這樣下了結論:

     如果你愛她,就不必再提這件事情。

     總之,你的命是她救回來的。

     所以你要用一輩子的愛去還。

     如果你不愛她,或者你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愛她,

     那也還是改變不了你欠她一條命的這個事實。

     所以,你還是要用這一輩子去還。

     有差別的地方,在於有愛的去還,或者沒有那麼愛的去還而已。

     就算我是白痴,我想我也應該明白。

     有愛的還這一條命,跟沒那麼愛的還這一條命,

     差別有多大了。


     不過我這樣的迷思沒有維持多久,

     更嚴重的事情從高雄傳來了。

     雅凌打了電話回來,說謝仔已經不行了,要嘉芳立即趕過去。

     送嘉芳到車站的那一個晚上,天空還飄著雨。

     台中火車站冷冷清清地。

     昏黃的路燈,在雨絲飄搖中,

     瀰漫著淒清的味道。

     嘉芳穿著粉紅色的大外套,把變長的頭髮藏到外套裡面。

     我把行李交給她,然後幫她買了車票。

     不知道為什麼,連我也感覺到沉重的哀傷。

     「多陪在妳爸的身邊,有什麼情況就打個電話回來。」

     我只能這樣說。

     嘉芳的臉頰上似乎連那一片嬌紅都黯淡了,

     她低著頭。

     即使車子馬上要開動了,她卻還是從大外套裡面伸出一點手來,

     緊緊拉著我的衣袖。

     「怎麼了?又不是不回來。過兩天妳爸好一點,妳就要回來唸書了嘛。」

     我安慰著她。

     『阿哲,我很擔心我爸。』

     「我知道。」

     『而且,我有很不好的預感。』

     我安慰她說,每個人在這種時候的預感都不會好到哪裡去,

     不要過分放在心上。

     嘉芳搖搖頭,說:

     『如果我爸沒事,那一切就沒事;』

     『可是如果我爸有事,我們姊妹倆也不會再留在台中了,你知道嗎?』

     嘉芳的話讓我心頭一跳。

     如果謝仔真的掛了,嘉芳她們也不會留在台中了!?

     我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問題。

     因為嘉芳她們的媽媽在台北,姑姑滅絕師太則是在高雄。

     如果謝仔熬不過這一關,

     那麼不管她們日後跟著誰,都不可能再繼續留在台中了!

     我竟然一直沒有想到這一點!

     『還有很多話想說,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說,現在,我好慌。』

     我也很慌,同樣也說不出話來。

     可是我什麼也做不了,只能這樣陪著她。

     不管還有多少時間,都靜靜地陪著她。


     看著嘉芳悽楚的臉龐,我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。

     要她不要想太多,好好照顧爸爸就好。

     車站廣播再一次響起。

     我站在月台上,她站在車門邊。

     直到火車啟動,

     直到我們的手再也抓不住對方,

     直到連雨絲都追不到火車的背影。

     但是嘉芳淒苦的面容與眼神,卻還牢牢印在我心中。

     那種感覺,像是我們在這次分離之後,

     竟永遠不能再相見了一般。

     走出火車站,風雨都還飄搖著,

     我在車站外面點起一根香菸,將煙徐徐吐出。

     菸很快地被風吹散,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     但是我的擔心與不捨,還有隱隱不安的預兆,

     卻濃濃瀰漫著。


     那三天,雅凌和嘉芳都沒有打電話來。

     而糟糕的是她們都沒有手機。

     我只能靜靜地等待著她們的消息。

     連課都懶得去上了。

     貓咪說,她只不過是去探病陪老爸,又不是去奔喪。

     學長說,人可以坐車去,衣服、課本還有房子可不會自己走。

     所以她一定還會回來,不必這樣愁雲慘霧的。

     我也相信,她們都會回來。

     只是,回來之後會是怎樣呢?

     既為了謝仔擔心,也為萬一謝仔不在了之後的她們擔心。


     第四天下午,我坐在門口階梯上面抽菸。

     電話鈴聲響起。

     「喂。」

     『…』

     「喂,喂。」

     『…』

     「喂,說話啊!」

     『阿哲…』

     聲音低調而消沉,我聽出來是嘉芳的聲音。

     「嘉芳!妳在哪裡?」

     『我在醫院。』

     「妳的聲音好沒精神,生病了嗎?」

     『我爸…他過世了…』

     我愕然良久,不知道應該怎麼說話。

     嘉芳也沒有說話,因為我聽見了她的哭泣聲。

     -待續-

     生命總有盡頭,但是我希望在我的生命盡頭處,還握著妳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