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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高塔入云盟九鼎 快招如電顯雙鷹

乾隆在六和塔頂餓了兩日兩夜,又受了兩日兩夜的驚嚇 氣惱,心力交瘁,甚是委頓。第三天早晨,忽有一個小書僮 走近,說道:“少爺請東方老爺過去談談。”乾隆認得他是陳 家洛的書僮心硯,心頭一喜,忙隨著他走到下一層來。

他一進門,陳家洛笑容滿臉的迎出,當先一揖。乾隆還 了一揖,走進室內。心硯獻上茶來。陳家洛道:“快拿點心來。” 心硯捧進一個茶盤,盤中放著一碟湯包、一碟蟹粉燒賣、一 碟炸春卷、一碟蝦仁芝麻卷、一碗火腿雞絲□菜荷葉湯,盤 未端到,已是清香扑鼻。心硯放下兩副杯筷,篩上酒來。

陳家洛道:“小弟因要去探望一位朋友的傷,有失迎迓, 還請如罪。”乾隆道:“好說,好說。”陳家洛道:“請先用些 粗點,小弟還有事請教。”乾隆餓得肚皮已貼到了背心。他素 來體格強健,食量驚人,兩日兩夜不吃東西,如何耐得?見

陳家洛先舉筷夾一個湯包吃了,當即下箸如飛,快過做詩十 倍,頃刻之間,把四碟點心吃得干干淨淨,湯也喝了個“碗 底朝天子”。陳家洛每碟點心只吃了一件,喝了口湯,就放下 筷子,見他吃得香甜,只是微笑。點心吃完,乾隆說不出的 舒服受用,端起茶杯,望著杯中碧綠的龍井細茶,緩緩啜飲, 齒頰生津,脾胃沁芳。陳家洛把門推得洞開,道:“他們都守 在底下,咱們在這里說話再妥當也沒有,決不會有第三人聽 見。”

乾隆板起臉,一字字低沉的道:“你把我劫持到這里,待 要怎樣?”

陳家洛走上兩步,望住他臉。乾隆只覺他目光如電,似 乎直看到了自己心里去,不由得慢慢轉開了頭,隔了半晌,聽 得陳家洛道:“哥哥,你到今日還不認我么?”

這句話語音柔和,聲調懇切,鑽入乾隆耳中,卻如晴空 打了個霹靂,他忽地跳起,顫聲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說甚么?” 陳家洛臉色誠摯,緩緩伸手握住他手,說道:“咱們是親 兄弟親骨肉。哥哥,你不必再瞞,我甚么都知道啦。”

自從文泰來被救,乾隆就知這個大秘密再也保守不住,但 聽陳家洛突然叫自己為“哥哥”,仍不禁震驚萬分,登時全身 無力,癱瘓在椅中。

陳家洛道:“你到海寧掃墓,大舉修筑海塘,把爸爸姆媽 封為潮神和潮神娘娘,我知你并沒忘本。你在這鏡子里照照 看。”說著把牆上畫旁的一根線一拉,畫幅卷起,露出一面大 鏡子來。

乾隆站起身來,見鏡中自己一身漢裝,面目神情,毫無 滿洲人的痕跡,再看看站在身旁的陳家洛,兩人年歲不同,容 貌卻實在頗為肖似,嘆了口氣,回坐椅中。陳家洛道:“哥哥, 咱兄弟以前互不知情,以致動刀掄槍,骨肉相殘,爸爸姆媽 在天之靈,一定很是痛心呢。好在大家并無損傷,并無做下 難以挽救的事來。”

乾隆只覺喉干舌燥,一顆心扑通、扑通的跳個不住,隔 了半晌,說道:“我本來叫你到京里去辦事,你自己不肯去。” 見陳家洛轉身眼望大江,并不置答,續道:“我已查過,知道 你已中鄉試,那好得很啊。憑你才學,會試殿試必可高中,將 來督撫、尚書、大學士,豈有不提拔你之理?這于家于國,對 你對我,都是大有好處,何苦定要不忠不孝,干這種大逆不 道之事。”

陳家洛忽地轉身,說道:“哥哥,我沒說你不忠不孝,大 逆不道,你反說起我來。”乾隆咦了一聲,道:“臣對君盡忠, 叛君則為大逆。我既已為君,又怎說得上不忠?”

陳家洛道:“你明明是漢人,卻降了胡虜,這是忠嗎?父 母在世之日,你沒好好侍奉,父親在朝廷之日,反而日日向 你跪拜,你于心何安,這是孝么?”乾隆頭上汗珠一粒一粒的 滲了出來,低聲說道:“我本來不知。是你們紅花會已故的首 領于萬亭今年春天進宮來,我才聽說的,現今我仍是將信將 疑。不過為人子的,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。信錯了不過 是愚,否則可是不孝。因此我到海寧來祭墓。”

實則這年春天于萬亭偕文泰來入宮,將陳夫人的一封信 交給乾隆,信中詳述當時經過,又說他左股有一塊朱記,這 是再也確切不過的明証,乾隆已然信了九成。待于萬亭走后, 把當年喂奶的乳母廖氏傳來,秘密詢問。更得悉了詳情。

原來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,四皇子允禎的側妃鈕祜祿 氏生了一個女兒,不久聽說大臣陳世倌的夫人同日生產,命 人將小兒抱進府里觀看。哪知抱進去的是兒子,抱出來的卻 是女兒。陳世倌知是四皇子掉了包,大駭之下,一句都不敢 泄漏出去。

當時康熙諸子爭儲奪嫡,明爭暗斗,無所不用其極,各 人籠絡大臣,陰蓄死黨。允禎知父皇此時尚猶豫不決,兄弟 中如允□、允祿、允□我等才干都不在自己之下,諸人勢均力 敵。皇帝選擇儲君時,不但要比較諸皇子的才干,也要想到 諸皇子的兒子,要知立儲是萬年之計,皇子死了,皇孫就是 皇帝。如果皇子英明,皇孫昏庸,決非長遠之策。允禎此時 已有一子,但懦弱無用,素來不為祖父所喜,他知道在這一 點上吃了虧,滿盼再生一個兒子,哪知生出來的卻是女兒。允 禎不顧一切要做皇帝,湊巧陳世倌生了個兒子,就強行換了 一個。允禎于諸皇子中手段最為狠辣,陳世倌哪敢聲張?

這換去的孩子取名弘歷,后來就是乾隆。他自小聰穎武 勇,六歲即能誦《愛蓮說》,到了九歲時,更遇到一件事,使 康熙十分喜愛。

這年弘歷跟隨祖父到熱河打獵,衛隊從山中趕了一只大 黑熊出來,趕到康熙跟前。康熙舉起火槍,一槍打中黑熊頭 上,那熊扑地倒了。康熙放槍之時,弘歷騎了一匹小馬,舉 起火槍,在祖父身旁躍躍欲試,見了那龐大的黑熊居然絲毫 不懼。康熙看得有趣,說道:“你過去打它一槍。”康熙愛惜 孫兒,叫他去打一槍,就算是他打死的,將來說弘歷九歲擊 斃大熊,可以夸示群臣。弘歷下馬走到黑熊跟前,叫道:“打 死你,打死你!”對准黑熊肚皮放了一槍,眾侍衛齊聲歡呼叫 好,康熙也是捻須微笑。弘歷轉身回來,剛要上馬,哪知黑 熊沒有死透,突然人立,惡狠狠向康熙馬前扑來。眾侍衛大 驚,數槍齊發,將之擊斃。康熙吃了一驚,對侍衛們道:“這 孩子福份可真不小,要是他在黑熊跟前之時那熊站了起來,那 還有命么?”

從此康熙認為弘歷福命大,兼之他文武雙全,在諸孫中 最為得寵。允禎后來能做皇帝,實頗仗這假兒子之力。是以 終雍正一朝,海寧陳家榮寵無比,雍正一來是報答,二來是 籠絡,免得陳家有所怨望,而泄漏這天大秘密。

至于換到陳家的女兒,本是公主,后來嫁給常熟蔣溥。蔣 溥的父親蔣廷錫于雍正初年任戶部侍郎,其時陳世倌任山東 巡撫,兩人共同治水有功。陳蔣二人后來都入內閣。蔣溥由 戶部尚書、禮部尚書、吏部尚書而大學士,終乾隆一朝,蔣 家榮寵不衰。據常熟故老相傳,蔣溥陳夫人所住的樓堂,當 地都稱為“公主樓”。

乾隆初被抱入雍親王(允禎封號)府時啼哭不止,不肯 吃奶。允禎的側妃鈕祜祿氏只得把陳家原來給乾隆喂奶的奶 母廖氏召到府中,乾隆這才止哭吃奶。哪知事隔多年,乾隆 忽然問起,廖氏本不肯說,但聽他口氣,知道已悉詳情,無 法再加隱瞞。廖氏這時已六十多歲,當夜就被乾隆派人絞死, 防她走漏隱事。

乾隆說這番話時,想起廖氏撫育之勞,心頭頗為自疚。 陳家洛道:“你自己看看又哪里像旗人了?還有甚么好疑 慮的?”乾隆沉吟不語。陳家洛道:“你是漢人,漢人的錦繡 江山淪入胡虜之手,你卻去做了胡虜的頭腦,率領韃子來欺 壓咱們黃帝子孫。這豈不是不忠不孝,大逆不道嗎?”

乾隆無言可對,昂然道:“我今天反正已落入你的手里, 你要殺便殺,何必多言。”陳家洛溫言道:“咱們在海塘上曾 經約定,以后互不加害,言猶在耳,我豈能背誓?何況現下 知道你是我的親哥哥,兄弟相會,親近還來不及,哪有相害 之理?”說著不禁掉下淚來。

乾隆道:“那么你要我怎樣?要逼我退位么?”陳家洛拭 一拭眼淚,說道:“不,你仍然做你的皇帝,然而并非不忠不 孝的皇帝,而是一位仁孝英明的開國之主。”乾隆奇道:“開 國之主?”陳家洛道:“正是,做漢人的皇帝,不是滿清的皇 帝。”

乾隆一聽此言,已明白他意思,道:“你要我把滿人趕出 關外?”陳家洛道:“不錯,你一樣做皇帝,與其認賊作父,為 后世唾罵,何不奮發鷹揚,建立萬代不易之基?”乾隆本是好 大喜功之人,聽了這几句話,不由怦然心動。陳家洛鑒貌辨 色,知道自己說詞已經見效,續道:“你現今做皇帝,不過是 承襲祖宗余蔭,有甚么希奇?你看看這人。”

乾隆走到窗邊,順著他手指向下望去,見一個農夫在遠 處田邊揮鋤耕作。陳家洛道:“要是這人生在雍親王府中,而 你生在農家,那么他就是皇帝,你卻須得在田間鋤地了。”乾 隆一向自以為天縱神武,迥非常人可比,此刻細細體會陳家 洛的話,不由得爽然苦失。陳家洛又道:“大丈夫生在世間, 百年之期,倏忽而過,如不建功立業,轉眼與草木同朽,歷 來帝皇,如漢高祖、唐太宗、明太祖,那才是真英雄真豪杰。 元人如成吉思汗,清人如太祖努爾哈赤、太宗皇太極,也算 得一代雄主。如漢獻帝、明崇禎這種人,縱使不是亡國之君, 因人碌碌,又何足道哉?”

這番話每一句都打入了乾隆心坎。他知道自己是漢人后, 曾几次想下令宮中朝中改服漢人衣冠,都被太后和滿洲大臣 攔住,心想倘若真的依著陳家洛的話,把滿人趕出關外,重 還漢家天下,自己就是陳姓皇朝的開國之主,功業實可上比 劉邦、李世民。

他正想接話,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犬吠之聲,又見陳家 洛雙眉一揚,凝神外望,只見四條身軀異常龐大的狼犬向六 和塔疾奔而來,后面跟著兩人。

轉眼之間,兩人四犬已奔到塔下,隱隱聽到有人厲聲喝 問。六和塔塔高十三層,乾隆與陳家洛這時在第十二層上,與 塔下相距甚遠,聽不清楚下面說話。只見兩人四犬都沖進了 塔中,忽然四條狼犬反身奔逃,孟健雄手夾彈弓追出,一陣 連珠彈把四犬打得狺狺狂叫。

陳家洛正在奇怪,不知兩人四犬是甚么路數,忽見塔中 一人竄出,身法迅疾無比,夾手把孟健雄的弓奪過,左掌便 向他項頸劈落。孟健雄一閃沒避開,忙舉手格時,被那人用 彈弓弓端在腰里一戳,截中穴道,俯身跌倒。那人頭也不回, 直奔進塔。這人剛進塔門,塔里便拋出一個人來,仰天跌在 地下,動也不動,卻是安健剛。又聽得塔內的馬善均、馬大 挺父子哨聲大作,連連報警。

乾隆眼見來了救援,心中大喜。陳家洛四下□望,見各 處并無動靜,知道來攻的只此兩人,馬家父子此時才發警號, 想是敵人行動過速,待到發現,敵已入塔。這兩人身手如此 矯健,必是大內侍衛中的高手,看來比之金鉤鐵掌白振尚要 勝得一籌。

四條狼犬重又折回,再竄進塔內,只聽得女子斥罵聲、少 年叫喊聲、狼犬吠叫聲響成一片,那是把守第二層的周綺和 心硯正在對付狼犬。突然兩聲驚叫,第二層窗口中投下兩件 兵器來,一是單刀,一是軟鞭。陳家洛認得是周琦和心硯所 用,想是被敵人奪去而擲下來的,不知兩人是否遇險,甚是 擔心。

乾隆見陳家洛本來神色自若,忽然臉有憂色,知道自己 手下人占了上風,暗暗歡喜,突見他轉露微笑,忙向下望。只 見一條大漢手舞大鐵槳,將四條狼犬打出塔來。周綺和心硯 搶出來扶了孟健雄和安健剛進去。四條狼犬猛惡異常,直如 四頭豹子一般。一條狼犬后腿給鐵槳打斷,兀自不退,仍然 猛扑亂咬,蔣四根給四只狗圍在垓心,一時也無法取勝。 心硯又從塔里奔出,雙手連揮,十几塊磚頭把狼犬打得 汪汪亂叫。蔣四根乘機一槳,擊在一條狼犬臂部,把它直摜 出去。周綺也奔出塔外吶喊助威,眼見四犬就要給蔣四根和 心硯盡數打死。忽然第六層窗口有人探出頭來,撮嘴作嘯,聲 音甚是奇特。四犬一聽,立即掉頭,向外奔去。周綺和心硯 拾起兵刃,站在塔下守御,怕再有敵人來攻。

陳家洛見敵人在第六層窗口中指揮狼犬,心想:“那么第 四層上的十二哥,第五層的九哥和第六層的八哥都沒攔住他 們……”想到這里,暗叫:“不好。”敵人武藝高強,而且兩 人合力,己方每層一人,一定攔他們不住,正要下令集合四 人在第九層上攔截,忽見第七層窗中竄出一人,正是徐天宏。 他剛躍出窗口,后面一人跟著跳出,一把抓住了他左腳。陳 家洛大吃一驚,手中扣住的三粒圍棋子正要擲出,忽聽徐天 宏大喝:“照鏢!”右手一揚,敵人一縮頭,卻無暗器射來,徐 天宏乘機一掙,掙脫了左腳鞋子,已站在寶塔檐角之上。

這時距離已近,看清敵人比徐天宏更矮,一身灰衣,滿 頭白發,竟是個老太婆。她背插單劍,雙手空著,凌空躍起, 又抓了過去。徐天宏右手無刀,想來已被敵人打脫,左手鐵 拐使招“一夫當關”在胸前一橫,又喝:“照鏢!”那老太婆 罵道:“猴兒崽子,莫想再騙你奶奶!”夾手來奪單拐。哪知 徐天宏這一次卻非虛招,已揭起塔頂瓦片猛擲過去。那老婦 避讓不及,迎面一掌,把瓦片擊得粉碎,四散紛飛。守在第 八層的常氏雙俠似已被另一人纏住,始終沒出來相助。徐天 宏武功遠不及那老婦,交手數招,迭遇凶險,他聲東擊西,又 支持了几招。

周綺抬起了頭,仰望徐天宏在塔角上和那老婦惡斗,眼 見不敵,很是焦急,大叫:“爸爸,爸爸,快動手哪!”

周仲英守在第十層上,也早見兩個徒弟被打倒,義子處 境危險,探身窗外,叫道:“甚么人在這里撒野?”兩枚鐵膽 一先一后向那老婦擲去。鐵膽未到,那老婦忽然如飛般直縱 而下,左手手掌在瓦上一按,一個筋斗翻過來在第六層上站 住,只聽得叮叮叮一陣亂響,袖箭、鐵蓮子、鋼鏢、背弩,一 批暗器紛紛落在第八層塔頂上,卻是守在第九層上的趙半山 為助徐天宏而放。

周仲英鐵膽打空,拍拍兩聲,把塔角的木檐打斷。徐天 宏俯身搶住一個,另一個在塔角瓦溝中亂轉。周仲英縱身躍 下想拾,腳未踏實,突然一陣掌風向胸口襲來。

他身子臨空,無法避讓,掌風來勢凌厲,若是出手抵擋, 懸空不能借力,必被敵人推下塔去,跌得粉身碎骨,危急中 拔出金背大刀在面前一立,和身向敵人扑去,拚著受他一掌, 落個兩敗俱傷。

敵人見周仲英扑來,側身讓過,左手來抓他手腕。周仲 英見他手法又快又狠,不覺咦的一聲,暗暗驚心:“這人是誰?” 當即跳開,見常氏雙俠已從窗中跳出,和那人打在一起。那 人魁梧異常,常氏雙俠是瘦長條子,此人身材卻比雙俠還高 了些,一個鷹鉤鼻,臉色紅如朱砂,頭頂光溜溜的禿得不剩 一根頭發。周仲英見此人神威凜凜,武功好得出奇,心想: “這樣的人物也甘作清廷走狗?”

那禿頂老頭雙掌如風,迅疾無比,常氏兄弟在塔上跳躍 來去,以二攻一。周仲英見常氏兄弟雖不能勝,也不致落敗, 不必過去相助,向下望時,卻大吃一驚。

只見第六層上那白發老婦正把周綺逼得連連倒退。徐天 宏大叫:“綺妹,退開退開。”周綺很聽徐天宏的話,轉身便 走。那老婦不追,待要上躍,周綺卻站住了腳,罵道:“老太 婆,你敢追我么?我這里有埋伏。”那老婦雙腳一點,如一枝 箭般直飛過來。周綺大駭,返身便逃。

周仲英右手發出鐵膽,向老婦后心飛去。那老婦堪堪追 上周綺,剛要伸手抓她后心,忽聽得背后暗器之聲勁急猛惡, 不敢伸手去接,當即使出輕功中“寒江獨釣”招數,身子向 外一挫,全身懸空塔外,只以左腳勾住塔角飛檐。當的一聲 大響,鐵膽打得塔頂火星亂飛,磚瓦碎片四濺。

那老婦避開鐵膽,又追周綺。周仲英向下跳到第六層上, 橫刀當路,那時周綺已逃到塔后,兩人一逃一追,繞著寶塔 打轉。周綺自與徐天宏訂婚后,心想丈夫是出名的聰明人,自 己如一味鹵莽,怕被他看低了,是以臨事已不若以往那么任 性。這次聽徐天宏叫她退走,便打打逃逃,和敵人拖延時刻。 周仲英剛立定身子,已見女兒從塔后繞了出來,那老婦仍然 空手追趕,老婦背后卻又有一人跟著,雙鉤揮霍,向她后心 挺刺,卻總是差了尺許,看他奮勇直前,救援周綺,正是九 命錦豹子衛春華。

這時楊成協、石雙英等也從下層趕了上來,周仲英迎上 搶過周綺,金刀呼呼生風,連劈兩刀。那老婦見他刀法精奇, 不敢輕敵,退開三步,正要拔劍,忽然那禿頂老頭在上面喊 道:“我上塔頂去攻下來,你從下面攻上!”聲若洪鐘,送將 下來。

那老婦一聽,不再和眾人纏戰,飛身縱起,左手在第七 層塔角上一扳,借勢又翻上了第八層。這一層上已無人阻擋, 仍以此法翻向第九層上。她從下面打上來時,知道每層守御 之人武功一層高過一層,雖避開了周仲英一膽兩刀,但已知 他是少林高手,平地拚斗,不弱于己,只怕上面有更厲害勁 敵,凝神屏氣,身未上,劍先上,挽花護頂,忽覺手上一震, 長劍被敵人兵刃粘住,險險脫手。

那老婦知道又遇勁敵,長劍乘勢向前一探,解去對方粘 走之力,不敢正面縱上,向左斜奔三步,突然反身向右疾馳, 一躍跳上第十層,寒風起處,一劍迎面刺到。

那老婦以攻為守,刷刷刷三劍均攻對方要害。敵人以太 極劍中“云麾三舞”三式解開。老婦見他化解時舉重若輕,深 得內家劍朮三昧,不待對方回手,跳開一步,看敵人時,見 是個身材微胖的中年漢子,上唇一叢濃髭,鬢發微斑,左手 捏住劍訣,凝神而視,并不追來。老婦叫道:“你一身好功夫, 可惜可惜。”那人正是千手如來趙半山,他見這白發老婦身手 迅捷,也自驚佩。兩人挺劍又斗在一起。

乾隆見兩人一路攻上,心頭暗喜,但見陳家洛氣度閑雅, 不以為意,反而拖了一張椅子到窗口坐下觀戰,心想來救我 的只有兩人,總敵不過紅花會人多,正自患得患失之際,忽 聽遠處傳來犬吠之聲,又有吆喝聲,馬匹奔馳聲。

梯上腳步響處,心硯奔上樓來,用紅花會切口向陳家洛 稟報:“在塔外巡哨的頭目來報,有兩千多清兵正向這邊過來, 方向對正六和塔。”陳家洛點點頭,心硯又奔下塔去。乾隆不 懂心硯的話,但見他神情緊張,知道定是對他們不利的消息, 凝神遠望,楓葉如火,林梢忽然白旗飄動,旗上大書一個 “李”字。乾隆大喜,知是李可秀帶兵前來救駕了。 陳家洛俯身窗口大叫:“馬大哥,退到塔里,預備弓箭!” 馬善均在塔下答應。

陳家洛喊聲方畢,忽見那禿頂紅面老者直竄上來,常氏 雙俠和周仲英在后緊追不舍。那老者繞塔盤旋,后面追得緊 時就回身接几招,找到空隙,又跳上一層。那邊廂趙半山和 那老婦正斗到緊處,那老者已跳到第十二層來。常赫志見他 來勢猛惡,第十二層正是監視乾隆之處,不再追趕,腰間取 出飛抓,迎風一晃,站在窗外,常伯志雙掌斜舉,搶在他身 前兩步。兄弟兩人擺好陣勢,飛抓遠攻,肉掌近襲,雙雙擋 在窗外。那老者眼見情勢,竟不過來,直上塔頂。周仲英追 趕不及,從窗口跳入塔內。乾隆見他執刀跳進,吃了一驚,卻 見他奔到塔頂通下來的梯級上橫刀待敵。

趙半山和那老婦攻拒進退,旗鼓相當,轉瞬間拆了百余 招。那老婦劍法迅速無比,趙半山展開太極快劍,也是以快 打快,心中暗暗稱奇:“這人白發如銀,又是女流,怎地竟然 戰她不下?”心中焦躁,要摸暗器取勝,豈知那老婦逼得甚緊, 微一疏神,左手衣袖竟被她長劍划破了一道口子,雖然未傷 皮肉,但也不免心驚。

徐天宏、楊成協、衛春華、石雙英和周綺手執兵刃,旁 觀趙半山和那老婦惡斗,見兩人劍光閃爍,打得激烈異常,盡 皆駭然,忽見趙半山衣袖中劍,都吃了一驚。衛春華雙鉤一 擺,便要搶上相助。趙半山一劍“李廣射石”,把老婦迫退一 步,忽地跳開,說道:“老太太果然高明,請上吧。”衛春華 愕然止步。

趙半山衣袖中劍,不再戀戰,心想:“陸菲青大哥守在十 一層上,一別十余年,想他武功必然精進,定可制住這老婦。 眾兄弟均佩他云天高義,卻未見識過他的超妙劍朮。”他任由 老婦上去,意在讓好友陸菲青露臉揚名,否則划破袖口,盡 可再戰,也未必會輸。

那老婦見他謙退,舉劍施了一禮,說道:“好劍法!”縱 身直上。周綺叫道:“趙三叔,你沒輸啊,干么這么客氣?”趙 半山微微一笑,道:“她劍法好極啦,咱們去看看陸大爺的武 當派功夫。咦,周姑娘,你干么這般客氣,叫我三叔?七弟 可叫我三哥。”周綺臉一紅道:“我只跟爹爹叫。”楊成協笑道: “那么你叫他七叔么?”說著向徐天宏一指。周綺道:“呸,他 想么?”各人知道己方人多,敵人雖然武功精湛,料也無能為 力,大家一面說笑,一面奔上塔去。第九、第十兩層悄無一 人,沖進第十一層時,只道陸菲青定在和那老婦斗劍,哪知 室中空蕩蕩地竟無人影。

眾人吃了一驚,疾忙再上,將進室內,已聽得刀劍交并, 錚錚有聲,一進門,只見周仲英使開金背大刀,風聲虎虎,正 和那白發老婦激戰,一個刀大力沉,一個劍走輕靈,一時不 分高下。陳家洛把乾隆拖在一角,坐在榻上觀戰。

徐天宏一打手勢,楊成協、石雙英兩人守住窗口。徐天 宏叫道:“拋下兵器,饒你不死!”老婦見身陷重圍,并不畏 懼,刷刷刷數記進手招數。周綺道:“這人的劍朮和一個人很 像,你說是么?”徐天宏道:“不錯,我也覺得奇怪。”那老婦 把周仲英迫退一步,突然一拉桌子,擋在胸前,貼牆而立。周 仲英一刀急斬,險險砍在桌上,疾忙收刀。那老婦轉頭向乾 隆叫道:“你是皇帝嗎?”

乾隆忙道:“我是皇帝,我是皇帝,救兵都來了么?”那 老婦一躍上桌,突然舉劍當胸,如一只大鳥般向他急扑過去, 一招“鵬搏萬里”,向乾隆胸口直刺。這一劍去勢既快且狠, 群雄只道她是乾隆的手下前來搭救,哪知忽然行刺,這一下 大出意料之外,人人均是愕然失色,手足無措。

陳家洛雖然站在乾隆身旁,但這劍實在來得太快,也是 不及抵擋,立即左手雙指一駢,向老婦脅下要穴點去,這是 攻敵之不得不救。老婦劍尖將及乾隆胸口,突見陳家洛手指 襲到,左掌“金龍探爪”,自下向上一撩,隨即反手抓出,這 是三十六路大擒拿法中的厲害招數,和點穴有異曲同工之妙, 陳家洛只要腕脈被抓,當時就得全身癱軟。就這樣,她右手 劍的勢道緩得一緩,陳家洛右手已拔出短劍,向上急架,錚 的一聲,火星飛濺,左手跟著反擊敵人面門。這一招之后,緊 著下面還有一腿,叫作“上下交征”。那老婦拳朮嫻熟,見他 左手擊來,又伸左掌抓拿,下盤向右閃避,手中劍刺向對方 咽喉。不料陳家洛的“百花錯拳”每一招均與眾不同,老婦 向右閃避,他一腳偏從右方踢來,好在她長劍亦已刺出,陳 家洛腿力尚未使足,隨即收勢。

兩人均起疑心,危勢既解,各退兩步。陳家洛把乾隆往 身后一拉,擋在他面前,拱手道:“請教老太太高姓?”這時 那老婦也在喝問。兩人語聲混雜,都聽不清楚對方說話。

陳家洛住了口,那老婦重復一遍剛才的問話:“你這短劍 哪里來的?”陳家洛聽得她不問別事,先問短劍,倒出于意料 之外,答道:“是朋友送的。”老婦又問:“甚么朋友?你是皇 帝侍衛,她怎會送你?天池怪俠是你甚么人?”陳家洛先答她 最后一問:“天池怪俠是晚輩恩師。”他想老婦劍刺乾隆,定 是同道中人,見她年齡既長,武功又高,是以自稱晚輩。那 老婦嗯了一聲,道:“這就是了。你師父雖然為人古怪,卻是 正人君子,你怎么丟師父的臉,來做清廷走狗?”

楊成協忍耐不住,喝道:“這位是我們陳總舵主,你別胡 言亂道。”那老婦面露詫異之色,問道:“你們是紅花會的?” 楊成協道:“不錯。”

那老婦轉向陳家洛,厲聲道:“你們投降了清朝么?”陳 家洛道:“紅花會行俠仗義,豈能對滿清屈膝?老太太請坐, 咱們慢慢談。”那老婦并不坐下,面色稍和,又問:“你這短 劍哪里來的?”

陳家洛見到她武功家數,聽她二次又問短劍,已料到几 分,說道:“是一位回部朋友送的。”其時男女間授受物品,頗 不尋常,陳家洛雖是豪杰之士,胸襟豁達,當著眾人之面也 有些說不出口。那老婦又問:“你識得翠羽黃衫嗎?”陳家洛 點點頭。

周綺見他吞吞吐吐,再也忍不住了,插嘴道:“就是霍青 桐姊姊送的。你也認識她嗎?那么咱們是一家人啦!”那老婦 道:“她是我的徒弟。”陳家洛行下禮去,說道:“原來是天山 雙鷹兩位前輩到了,晚輩們不知,多有冒犯。”

那老婦身子稍側,不受這禮,森然問道:“既說是一家人, 干么你們卻幫皇帝,不讓我殺他?”

楊成協等見陳家洛對她很是恭敬,而這老太婆卻神態倨 傲,都感氣惱。這時常氏雙俠也已從窗口跳進室內,常赫志 道:“皇帝是我們抓來的,要殺也輪不到你。”那老婦咦了一 聲道:“皇帝是給你們抓來的?”

陳家洛道:“前輩有所不知,皇帝確是我們請來的。我們 只當兩位是清宮侍衛,前來打救皇帝,因此一路上攔截。兩 位前輩武功實在高明之極,我們眾兄弟不是對手,沒能攔住, 以致生了誤會。”其實紅花會群雄已把二人截住,眾人都知他 這話是謙遜之辭。

那老婦忽然探身窗外,縱聲大叫:“當家的,你下來。”過 了半晌,不聞回答,忽然颼的一聲,塔下一枝箭直射上來。老 婦伸左手抓住箭尾,轉身一擲,那枝箭插在桌面之上,箭尾 不住顫動,厲聲喝道:“無信小輩,怎地又放暗箭?”

陳家洛道:“前輩勿怒,塔下兄弟尚未知情,以致得罪, 回頭叫他們賠禮。”走到窗口,自下喊道:“是自己人,別放 箭!”語聲未畢,又是一箭射到。這時陳家洛也已看得清楚, 下面千余名清兵已將六和塔團團圍住,彎弓搭箭,見窗口有 人探頭就射箭上來。陳家洛對趙半山道:“三哥,你去派人守 住塔門,別沖出去□殺。”趙半山應聲下去。

周仲英道:“這位是雪雕關老師父吧,在下久仰得很。” 那老婦正是雪雕關明梅,是禿頭老者陳正德的妻子,兩 人一高一矮,一個禿頭,一個白發,江湖上人稱禿鷲雪雕,合 稱天山雙鷹。

關明梅聽了周仲英的話,微微點頭。陳家洛道:“這位是 鐵膽周仲英周老英雄。”關明梅道:“嗯,我也聽到過你的名 頭。”說到這里,忽然張口大叫:“當家的,快下來,你在干 甚么呀?”她正說得好好的,夾如其來的一聲大喊,把眾人都 嚇了一跳。

周仲英道:“陳老師父在和無塵道長斗劍,咱們快去把事 情說清楚。”

陳家洛向常氏雙俠使個眼色。雙俠會意,走到乾隆身旁 監視。陳家洛和關明梅等奔上梯級,走到第十三層來,在梯 級上卻不聞刀劍之聲,群雄都有點擔憂,心想這兩人武功卓 絕,出手快速,兩虎相爭,必有一傷,如那一個失手疏虞,都 是終身恨事。關明梅卻漫不在意,知道丈夫平生罕遇敵手,決 不致有甚失閃。

眾人剛到室門,只見白刃耀眼,滿室劍光,兩個人影在 斗室中盤旋飛舞,雖只兩棲劍相斗,但金刃劈風之聲,有如 數十人交戰一般。群雄剛站定,無塵和陳正德又已拆了十余 招。兩人斗到酣處,劍法一招緊似一招,點到即收,雙劍不 交。

關明梅本來托大,但看到兩人拆了數十招后,丈夫絲毫 未見便宜,不由得暗暗心驚:“怎地江南竟有如此人物?”只 見兩人越斗越緊,兀自分不出高下。

陳家洛叫道:“道長,是自己人,請住手吧!”無塵舉劍 一封,退后一步。陳正德殺得性起,劍招連綿,劍鋒不離敵 手左右。無塵退后一步,他一劍“神駝駿足”刺了過去。無 塵向左一閃,還了一劍。兩人又交數招。關明梅叫道:“當家 的,他們是紅花會!”

陳正德一怔,說道:“是嗎?”他勢道微緩,高手斗劍,直 無毫發之差,只聽得嗤的一聲,右邊衣襟已被無塵一劍穿過, 這還是無塵聽了陳家洛的話后手下容情,否則這一劍當更為 狠辣。

陳正德大怒,喝道:“好老道!”刷刷刷連環三劍。無塵 一步不退,還了四劍。

兩人又斗數十招。陳正德使出“三分劍朮”中的絕招,虛 虛實實,變幻莫測。無塵展開“追魂奪命劍法”,七十二路正 變中包藏八十一路奇變。只見陳正德一劍“冰河開凍”,向無 塵右臂直劈下來。無塵向左側讓,陳正德長劍突然上撩,“夜 半烽煙”,迅捷絕倫。哪知無塵沒了左臂,這時反占便宜,喝 道:“好劍法!”一劍“孟婆灌湯”,直刺敵喉。

陳正德這劍撩了個空,心頭一驚:“老胡涂!他沒左臂, 我怎地使上了這招?”心念甫動,無塵長劍劍尖已指到咽喉。 來劍勢若電閃,陳正德再也不及閃讓,敗中求勝,舉劍橫削, 眼見已不免兩敗俱傷。

眾人大驚,呼叫聲中,無塵突向右倒,將陳正德來襲之 勢讓過,回劍接住來劍,只聽當的一聲,兩劍顫動,聲若龍 吟,嗡嗡之音,良久不絕。

無塵右膝跪地,雙劍交并,兩人都不敢移動,各運內力, 勢均力敵,兩柄純鋼的長劍相交處各生缺口,慢慢互相陷入。 陳家洛見情勢危急,接過楊成協手中鋼鞭,搶上前去要 將兩人隔開,剛跨出一步,只聽得頭頂一人哈哈長笑,叫道: “好劍法,好劍法!”語聲方畢,人影下墮,錚的一聲,無塵 和陳正德雙劍齊斷。兩人各向前竄出數步,才收住勢子,各 持半截斷劍,轉過身來,只見一人笑吟吟的站在中間,手中 長劍如一泓秋水。

無塵見從梁上跳下來的是陸菲青,微微一笑,道:“好劍!” 陳正德紅起了眼,扑上去要和他拚斗。陸菲青笑道:“禿兄, 你不認得小弟了嗎?”

陳正德一呆,向他凝視片刻,突然驚叫:“啊,你是綿里 針。”陸菲青笑道:“正是小弟。”陳正德道:“你怎么在這里?” 陸菲青不答他問話,插劍入鞘,回身向關明梅一揖,道:“大 嫂,多年不見,你功夫越來越俊啦!”關明梅喜叫:“陸大哥!”

原來陸菲青在第十一層上守御,見天山雙鷹攻上,二人 生具異相,雖然多年不見,仍是一眼即知。陸菲青和他們夫 妻相交有素,知二人是俠士高人,決不會給清廷做走狗,何 以拚命向監禁乾隆之處攻來,必有原因,決定躲起來看個究 竟,因此關明梅闖到第十一層時無人阻截。他見關明梅劍刺 乾隆,和陳家洛等說明誤會,就比眾人先一步上了第十三層, 躲在梁上,他輕功卓絕,陳正德和無塵又斗得激烈,都沒留 心。他見兩人奮力相拚,時候久了必有損傷,于是削斷兩人 長劍,解了僵持之局。

陳正德道:“哼,陸老弟,你的劍真是寶物!”陸菲青知 道此老火氣極大,笑道:“這是別人的東西,暫且放在我這里 的。”原來這便是張召重的凝碧劍,駱冰在獅子峰上取來后交 給了總舵主。陳家洛以這是武當派歷代相傳的名劍,轉交給 他。陸菲青又道:“虧得這把劍好,否則兩大高手斗在一起, 天下又有哪一人解拆得開?”這句話把陳正德和無塵兩人一 捧,兩人心氣頓和。陸菲青道:“不打不成相識,陳大哥,我 給你引見引見。”于是從陳家洛起,逐一引見了。

陸菲青道:“我只道你們兩位在天山腳下安享清福,哪知 趕到了江南來殺皇帝。”關明梅道:“你們都見過小徒霍青桐, 這事就由她身上而起。皇帝派兵去打回部,青桐的爸爸木卓 倫領兵抵抗,敵不過清兵人多,連吃了几個敗仗。后來清兵 的糧草在黃河邊上給人劫了……”陸菲青插嘴道:“那便是紅 花會的各位英雄,為了相助木卓倫老英雄而劫的。”

關明梅道:“嗯,在回部時我也聽人說起過。”望了陳家 洛一眼,道:“怪不得她送這短劍給你。”陳家洛道:“那是在 此之前,木卓倫老英雄率眾奪還經書,我們在途中遇到了。”

關明梅道:“奪還經書,你們也幫過忙的。回人說起來,把你 們說成個個是大英雄,哼!”言下之意,是說今日相見,卻也 不見得如何高明,又道:“清兵沒糧草,敗了一仗,木卓倫便 提和議,雙方正在停戰商談,哪知兆惠得了糧草,又即進攻。”

陸菲青道:“滿清官兵原本不守信義。”關明梅道:“回部 百姓給清兵害得很慘,木卓倫老英雄抵敵不住,邀我們去商 量。我們夫婦本來并不想理會這種事……”陳正德插口道: “都是你,現下又來撇清。”關明梅道:“怎么都是我?你瞧著 清兵在回部殺人放火、殘害百姓,心里安么?”陳正德哼了一 聲,又要接嘴。陸菲青笑道:“你們老夫妻還是這么一副脾氣, 一說話就吵嘴,也不怕年輕人笑話。大嫂,莫理他,你說下 去。”

關明梅向丈夫白了一眼,說道:“我們本想去刺殺統兵的 兆惠,后來一想,殺了這個甚么狗屁定邊大將軍,皇帝又可 另派一個,殺來殺去沒甚么用,不如把皇帝殺了來得直截了 當。于是便趕去北京,路上得到消息說皇帝到了江南。靠了 那几條狗,我們老夫妻在杭州追蹤了大半夜。原來你們是從 地道里把皇帝抓走的,害得我們一路跟蹤,也鑽了一回地道。 我們正自奇怪,皇帝為甚么大發雅興,要鑽地道。”陳正德道: “甚么?皇帝是你們抓來的?”陳家洛把捉到乾隆之事簡略說 了。

陳正德道:“這一手做得不壞,只是不夠爽快,何必餓他? 一刀殺了,豈不干淨利落?”無塵冷冷的道:“國家大事,豈 是一刀一劍就能辦得了的。”陳正德怒道:“道長劍朮高明之 極,咱們還沒分高下,道長如有興致,再來玩玩如何?”無塵 道:“瞧你這大把年紀,還沒你徒弟霍青桐這女娃子有見識。 咱們是自己人,何必再打?”關明梅笑道:“你瞧,我說你胡 涂,你從來不服。現下人家也說你來看,怎么樣?”眼見老夫 妻又要抬起杠來。陳正德道:“就算我沒見識。”轉身又對無 塵道:“咱們又不是拚命,比試一下劍法打甚么緊?你劍法確 是不錯,那叫甚么名堂,倒要請教。”

陸菲青怕兩人說僵了再動手,傷了和氣,忙插嘴道:“你 的劍法叫作三分劍朮,道長的叫作追魂奪命劍,都是震古爍 今的絕技。”陳正德道:“也未必能將人追去了魂,奪得了命。” 無塵本來瞧在陸菲青份上讓他一步,哪知這老頭十分好 勝,簡直不通情理,聽了這几句話心頭火起,說道:“好吧, 那么咱們再來比比。我輸了以后終身不再用劍。”群雄一聽, 都待要出言勸解,陳正德說道:“我們夫婦離開回部時,說過 殺不了皇帝決不回去,既然你們不讓殺,那也得拿點本領出 來,教人心服了才算。道長肯賜教,那是再好沒有。我輸了 轉身就走,決不再來行刺。”語聲方畢,已從關明梅手中奪過 劍來。

陳家洛走上一步,長揖到地,說道:“無塵道長雖然劍法 精妙絕倫,但火候總還遜老前輩一籌。大家有目共睹,何必 再比?”

陳正德傲然道:“陳總舵主你又何必客氣?你師父是世外 高人,不屑跟我們凡夫俗子動手,我只好向你領教了。我先 請道長賜教,再請你教訓教訓我這老頭子如何?”眾人都覺這 個老頭兒實在不近人情,卻不知他和天池怪俠袁士霄素有心 病,一直耿耿于懷,因此一口氣發作在陳家洛身上。陳家洛 忍氣道:“我更不是老前輩的對手了。我恩師平時常對晚輩說 起天山雙鷹,他是十分佩服的。”

陳正德一指關明梅,怒道:“你師父佩服的是她,不是我。” 關明梅叫道:“當著這許多新朋友,你又呷甚么干醋了?”群 雄相顧愕然。陸菲青笑道:“禿兄,你們兩夫妻都是六十開外 的人啦,這件事吵了几十年還沒吵完嗎?”

陳正德橫性發作,須眉俱張,忽然如一枝箭般從窗中直 竄出去,叫道:“小道士,不出來的不算好漢。”

紅花會群雄都覺陳正德未免欺人太甚。楊成協道:“可惜 四哥不在這里,否則定可和他斗上一斗。”無塵聽了這一句激 將之言,忍無可忍,叫道:“三弟,把劍給我。”這時趙半山 已從下面上來,把劍遞了給他,低聲道:“道長,要顧全咱們 和木卓倫、霍青桐的交情。”無塵點點頭,挺劍躍出窗去。 塔下的清兵見塔角上有人,早已箭如飛蝗般射將上來。無 塵道:“咱們到下面去打,在箭叢里較量一下如何?”陳正德 哪肯示弱,道:“好極啦!”雙腳一挺,頭下腳上,直扑下去, 從第十三層頂扑到第六層,左手在塔檐上一扳,已在第五層 塔角上立定。他外號禿鷲,輕身功夫自是高明之極,這一扑 一翻,當真如一頭大鷲相似。塔中群雄齊聲喝采。塔下清兵 箭射得密了。陳正德持劍撥箭,仰視無塵動靜。

無塵雙腳并攏,右手貼腿,如一根木棍般筆直墮下。塔 下清兵齊聲吶喊,紛紛讓開。無塵墮到第五層時仍未止住,眼 見要向第四層墮去,突然右臂平伸,劍鋒已在塔檐上平平貼 住,手一使勁,趙半山那柄純鋼劍劍身柔韌,反彈起來。他 一借勁,已站在第五層上。

陳正德見他這手功夫中輕功、內力、劍法、膽識,無一 不是生平罕見,哪里敢有半點輕忽,待他站定,說道:“進招 了!”劍走偏鋒,斜刺左肩。

清兵見兩人拚斗,只道其中必有一個是自己人,怕有誤 傷,當下停弓不射。無塵道:“咱們各擲一箭,引他們放箭!” 陳正德道:“好!”兩人各從塔頂撿起一枝箭,以甩手箭手法 甩了下去,射傷了兩名兵卒。塔下清兵高聲吶喊,千箭齊發。 這時離地已近,每一箭射中都可致命,兩人攻防相斗,同 時撥打下面射上來的箭枝,如此比武可說從所未有,群雄都 奔到第六層觀看。關明梅暗暗擔憂,心想這道人劍法狠辣異 常,丈夫年事已高,耳目已不如昔日靈便,平地斗劍決無疏 虞,現下身處高塔,清兵箭如驟雨,實是凶險萬分,手中暗 扣三粒鐵蓮子,站在窗口相護。

兩人在箭雨中斗得激烈,連在第十二層上看守乾隆的常 氏雙俠也忍不住探首窗外,向下觀戰。兩人各握住了乾隆的 一只手,防他逃走。乾隆雙手柔軟細嫩,給常氏兄弟這對精 擅黑沙掌的粗手巨掌握住了,總算他兄弟不使勁力,否則一 捏之下,乾隆手骨粉碎,從此再也不能做詩題字,天下精品 書畫,名勝佳地,倒可少遭無數劫難。此時乾隆雖知來了救 兵,但自己身在紅花會手中,倘若他們敗了,老羞成怒,說 不定會給自己一刀,心想寧可讓紅花會得勝,聽陳家洛口氣, 定可釋放自己。

塔角上雙劍于萬箭攢射中狠斗,勝負難決。陳家洛大叫: “兩位劍法神妙,不必再比了。”兩人斗得正緊,哪里停得住 手?陳正德心想:“這道人劍法果然高明,看來我無法取勝。” 他逞強好勝,緩緩移動腳步,面向東方,背朝塔下清兵,這 顯是十分不利的地位,日光耀眼,受箭又多,心想只須打成 平手,無形中已然勝了對方。

無塵見他故意搶占惡劣地勢,已知他用意,心道:“你自 討苦吃,可莫怪我無情。”使出追魂奪命劍中上八路劍法,專 刺他面目咽喉,劍尖映日,耀眼生花。陳正德連拆三劍,暗 叫不妙,忽聽背后呼呼數聲,六七枝箭射了上來。陳正德矮 身低頭,一劍“平沙落雁”,疾刺無塵右臂,同時那些箭枝也 向無塵射來。

無塵劍拔箭杆,左腿疾起,向陳正德太陽穴踢去。陳正 德不知他腿上功夫如此精妙,吃了一驚,吸一口氣,倒退一 步,正在此時,忽然一枝箭勁急異常,突向他背后射到。這 箭是清宮侍衛中高手所發,來得極快,他向后疾退,恰是以 背迎敵。關明梅叫聲:“啊喲!”發鐵蓮子救援已然不及,群 雄也齊聲驚呼。

無塵忽施“馬面擲叉”絕技,長劍脫手,把那枝箭碰歪, 長劍和箭枝同時向塔下跌去。群雄喘了口氣,剛要喝采,下 面又射來數箭,無塵手中沒劍,無法撥打,只得閃避。關明 梅鐵蓮子發出,打落三箭,陳正德也回身撥打。兩人本來狠 命□拚,這時卻互相救援,塔下官兵大為不解。

白振見無塵手中沒了兵器,他在西湖中較藝曾輸在這道 人手上,心中記恨,叫箭手齊射無塵。一時羽箭蝗集。無塵 東躲西避,鬧了個手忙腳亂。陳正德叫道:“別怕,我給你擋 住!”挺劍上來,正要撥打,忽然第六層窗口中飛身縱出一人, 搶在其前,尚未立定,轉瞬間雙手已接住十几枝羽箭,使開 甩手箭手法,擲箭出去擊打來箭,手法奇妙,快速已極,隨 來隨接,隨接隨擲,竟無一箭落空,一個人便似生了几十條 手臂一般。

塔下清兵看得呆了,都停了放箭。楊成協俯身大叫:“今 日叫你們見見千臂如來的手段!”清兵隊中兵將侍衛衷心佩 服,彩聲如雷。趙半山微笑抱拳,躬身答謝。眾官兵見他風 度如此,更是情不自禁的鼓掌。

三人縱身躍入塔中,群雄都過來道賀。陳氏夫婦這時才 真心欽佩無塵、趙半山的武功,對無塵舍己救敵的俠義心腸 尤為敬服。眾人互相謙讓贊譽了几句,塔下清兵鼓噪又起。徐 天宏道:“我去叫皇帝壓服他們。”說罷飛步上樓。

過了半晌,只見乾隆從第七層窗口探出頭來,叫道:“我 在這里。”

白振叫道:“皇上在塔上。”率領眾人,伏地高呼:“萬歲!” 乾隆叫道:“我在這里有事,你們別吵!”隔了一會,又道: “各人退后三十步!”李可秀奉旨,勒兵后退。

陳家洛笑道:“七哥指揮皇帝,皇帝指揮官兵,這比沖下 去大殺一陣好得多啦。皇帝者,天下之至寶也,與其殺之,不 如用之。”群雄聽得陳家洛掉文,盡皆大笑。

衛春華望著清兵后退,見他們隊伍中有几名獵戶牽著獵 狗,說道:“我正想不通他們怎會找到這里,原來他們也帶了 狗。”從小頭目手中接過弓箭,彎弓搭箭,颼颼兩箭向塔下射 去,只聽得几聲長嗥,兩條狗被射死在地。清兵發一聲喊,退 得更快。

陳家洛向陸菲青道:“陸周兩位前輩,請你們陪陳老前輩、 關老前輩說話,我上去和皇帝再談。”眾人都道:“總舵主請 便。”他上樓時紅花會群雄都站起來相送,陸周兩人也欠身為 禮。陳正德和關明梅見陳家洛形容清貴、丰神俊雅,年紀又 輕,群豪對他卻都執禮甚恭,頗以為異。

陳家洛走到第七層上,常氏雙俠和徐天宏行禮退出。乾 隆嗒然若失,悶坐椅上。陳家洛道:“你打定了主意沒有?”乾 隆道:“我既落入你手里,要殺便殺,何必多說?”陳家洛嘆 道:“可惜,可惜!”乾隆道:“可惜甚么?”陳家洛道:“我一 向以為你是個雄才大略之人,慶幸我爸爸姆媽生了你這好兒 子,我有一個好哥哥,哪知道……”乾隆問道:“哪知道怎樣?”

陳家洛沉吟半晌,道:“哪知外表似乎頗有膽量,內里卻 是膽小萬分。”乾隆怒道:“我甚么地方膽小了?”陳家洛道: “不怕死,那最容易不過了。匹夫之勇,有甚么可貴?可是圖 大事、決大疑,卻非大勇者所不能為。這個你就不能了。” 乾隆怫然而起,道:“天下建大功、立大業之事,有沒有 被人脅逼而成的?”

陳家洛道:“當年唐高祖在太原起事之初,猶豫不決,他 兒子李世民多方部署,令他迫于情勢,不得不從。宋太祖如 無陳橋兵變,豈有黃袍加身?這兩位開國之主雖受兒子或部 下所迫,不得不冒險自立,終成大事,但后世何嘗不對他們 景仰拜服?”乾隆沉吟不語,頗為心動。陳家洛又道:“何況 哥哥你才能遠勝李淵、趙匡胤。只要你決心恢復漢家天下,我 們這許多草莽豪杰立時聽你指揮。我可拍胸擔保,他們從此 決不敢對你有絲毫不敬,不盡為臣子之道。”

乾隆不住點頭,心下尚還有一份顧慮,卻是不便出口。陳 家洛猜到他心意,說道:“我只要見哥哥把滿清胡虜趕到關外, 那就心滿意足。那時要請你准我歸隱西湖,和我手下這些兄 弟們賞花飲酒,共享太平,以終余年。”乾隆道:“這是哪里 話?如能成就大事,天下軍政大計都要請你輔佐才好。”陳家 洛道:“咱們話說在先,一等大事成功,你必須准我退休。須 知我們這些兄弟不知禮法,如有不合你心意之處,反而失了 君臣之禮,兄弟之義。”

乾隆聽他說得斬釘截鐵,去了心中顧慮,伸手在桌上一 拍,道:“好,就這么辦!”陳家洛大喜,道:“你再沒猶豫了?” 乾隆道:“沒有了。只是我要托你一件事,你們故總舵主于萬 亭,有几件東西放在回部,說是我出身的証據,你去拿來給 我瞧瞧。我看了之后,對自己真是漢人這件事才沒絲毫疑心, 那時必定和你共圖大事。”陳家洛心想這倒也合情合理,道: “好,這些東西聽文四哥說要緊非常,我明日就動身親自去 拿。”

乾隆道:“等你回來,你先來御林軍辦事,我把你升作御 林軍總管,統率護軍、驍騎、前鋒三營,過些時候,再兼京 師九門提督。天下各省兵權也慢慢交在咱們親信的漢人手里。 等到我命你做兵部尚書,把八旗精兵分散得七零八落之后,咱 們就可舉事了。”陳家洛大喜,道:“皇上計謀深長,何愁大 事不成。”當即跪下行君臣之禮,乾隆忙伸手扶起。

陳家洛道:“今日之事,須和眾人立誓為盟,不得反悔。” 乾隆點點頭。陳家洛雙掌一拍,命心硯取來乾隆原來的衣冠, 服侍他換過了。陳家洛道:“請大家進來參見皇上。” 群雄入內。陳家洛說明乾隆已允驅滿復漢,朗聲道:“以 后咱們輔佐皇上,共圖大事,如有異心,泄露機密,天誅地 滅。”當下歃血為盟。乾隆也飲了一口盟酒。只有陳正德和關 明梅在一旁微微冷笑。

陸菲青道:“大哥、大嫂,你們也來喝一杯盟酒!”陳正 德道:“官府的話說得再好聽,我也從來不相信,何況是官府 的頭腦?”關明梅道:“恢復漢家山河,那是咱們每個黃帝子 孫萬死不辭之事。只要皇帝真有此心,如有用得著我們夫妻 的地方,陳總舵主送個信來,我們這對老骨頭赴湯蹈火,決 沒半點含糊。這口酒,我們是不喝的了。”陳正德右手一伸, 忽地插入牆中,抓下了一大塊泥土磚石,厲聲說道:“要是誰 狼心狗肺,負義背盟,出賣朋友,壞了大事,這就是榜樣!” 手指一發力,磚石都碎成細粉,簌簌而落。乾隆見牆上那洞 指痕宛然,甚是驚駭。

陳家洛道:“兩位老前輩雖不加盟,和大家也是一條心。 這里都是血性朋友,我也不必多囑。但愿皇上不可三心兩意, 忘了今日之盟。”乾隆道:“大家盡管放心。”陳家洛道:“好, 我們送皇上出去。”衛春華奔到塔外,叫道:“你們過來迎接 皇上!”

李可秀與白振聽了,將信將疑,怕紅花會又使詭計,率 領兵卒慢慢走近,見乾隆果然從塔中走出,忙伏地迎接。白 振牽過馬來,乾隆上了馬,對白振道:“我在這里和他們飲酒 賦詩,貪圖几日清靜。你們偏要大驚小怪,敗了我的清興。” 白振連說:“臣該死!”當下前后擁衛,旌旗招展,打起得勝 鼓,威風凜凜的奏凱回杭。只是金鼓聲中,偶夾几聲獵犬的 “汪汪、嗚嗚”,略嫌美中不足。

紅花會群雄正要重回六和塔,陳正德道:“我們老夫婦今 日會到江南群雄,見了素來仰慕的周老英雄,又和分別多年 的陸老弟重逢,實在高興得很。得與無塵道長兩番交手,更 是生平第一快事。我和老妻另有俗事,就此別過。”

陳家洛忙道:“兩位前輩難得到江南來,務必要請多住几 日,好讓后輩多多請教。”陳正德白眼一翻,道:“你師父本 領比我大得多,你向我請教甚么?無塵道長,將來咱們再斗 一斗酒量,看誰厲害。”無塵笑道:“那我是甘拜下風。” 關明梅把陳家洛拉在一旁道:“你娶了親沒有?”陳家洛 臉一紅道:“沒有。”關明梅又道:“定了親么?”陳家洛道: “也沒有。”關明梅點點頭,微微一笑,忽然厲聲道:“如你無 情無義,將來負了贈劍之人,我老婆子決不饒你。”陳家洛不 禁愕然,無辭以對。

那邊陳正德叫道:“喂,你蠍蠍螫螫的,跟人家年輕小伙 子談甚么心?好走啦!”關明梅眉頭一皺,轉身過去,忽然撮 唇作哨,四條大狗從樹林中奔了出來。兩夫婦向群雄施了一 禮,帶了四犬便走。

陸菲青叫道:“大哥、大嫂,你們去哪里?”兩人不答,不 一會,身影已在林中隱沒,只聽犬吠之聲漸漸遠去。

常氏雙俠憤憤不平,常赫志道:“倚老賣老。”常伯志接 口道:“沒點禮數。”陳家洛道:“世外高人,大抵如此。咱們 到塔里談吧。”

眾人回到六和塔內。陳家洛道:“我答應了皇帝,要到我 師父那里去拿兩件要緊物事,現下咱們先去天目山看四哥和 十四弟的傷勢,然后再調配人手如何?”眾人都無異議。 出得塔來,馬善均、馬大挺父子自回杭州。

群雄乘馬向西進發,次日到了于潛,又一日上山來看文 泰來和余魚同。